記憶藏寶圖】好腎醫師／痰的顏色

心虛加老羞成怒，我竟開始認真且大聲地衛教他，說痰當然有分不同顏色……

實習醫學生訓練過程中有一個重要課題：實地問診。在病房的問診對象是住院病人，進病房接觸患者前我們多半已經知道（或者偷看）患者的診斷病名，所以只需事先做功課，準備這個疾病的相關症狀及治療方向，與病患溝通及解釋，通常可以輕鬆獲得病患的讚賞及信任。

我們在問完症狀後會給他一個診斷病名，而這個診斷大部分跟急診是一樣的，所以患者大多會說：「對對對，急診醫師也是這麼告訴我的，你這個年輕醫師真厲害。」這時候，我們只能表現出非常謙卑的表情與過分專業的態度，好掩飾本身的心虛，並在最後走出病房時，故意讓自己的白袍稍微飛起來。總之，住院患者的問診對我們來說是駕輕就熟。不過，一旦輪到教學診的門診問診時，可就得拿出真本事了。

胸腔科實習考驗

在胸腔科實習的時候，有天輪到我去教學門診。一般教學診的患者會限制掛號人數，目的在於提升教學品質，讓主治醫師有時間跟醫學生互動。因此，我會先在一間空診間做初診病人的問診，將問診內容及身體檢查統整後，歸結出一個疾病，再將病歷呈給主治醫師，由他再看診一遍，並於事後討論問診的缺失與疾病的教學。由於沒有事前的診斷依據，必須從零開始，醫學生的壓力可想而知，我們都很怕問到一半就腦袋當機，跟患者大眼瞪小眼。

那天只有一位初診病患，就定位後，調整一下呼吸，將專業的態度搬出來，就由護理師請患者進診間。患者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哥，穿著夾腳拖及短褲，小腿有龍鳳刺青，嘴巴有檳榔殘渣，說話時還聞得到香菸的味道。他一進來就很大聲地用台語說：「醫生這麼少年是會不會看啊？」

我心想，這關難過了。可為了尊嚴，我使出洪荒之力，裝作非常專業的模樣，開始問診。

患者主訴咳嗽濃痰數天，吃了藥局的藥仍沒有改善，要求照胸部X光片。雖然我一定會幫他安排X光，但怎麼能讓他牽著鼻子走呢？至少要由我問診後，經「專業」分析，再去照片子。

於是，我對他說：「請問大哥的痰是什麼顏色？」（這是非常合理的開場白。）

想不到他嗤之以鼻，不友善地回：「痰就是痰，閣有什麼顏色？（台語）」

心虛加老羞成怒，我開始認真且大聲地衛教他，說痰當然有分不同顏色，白、黃、綠、紅、黑、咖啡，不同顏色代表不同的可能疾病，滔滔念了五分鐘後，他不情願地回答是黃綠色。然後我讓他做了該做的理學檢查，安排照胸部X光，看起來應是支氣管發炎，與主治醫師討論後開了適當的藥物。這位大哥臨走時瞪了我一眼，但我也不甘示弱，提醒他少抽菸，不然咳嗽會更嚴重。

冤家路窄面對面

隨著患者離開診間，這天的教學診也告一段落，我準備跟同學一塊吃晚餐。

一行人走著走著，有人提議吃附近的披薩王，我們一邊往目的地前進，我一邊分享下午如何「大力」衛教患者痰的顏色代表何種意義。

講到精采時，我剛好推開餐廳的門，隨著老闆的一句「歡迎光臨」，愣住了，而老闆也直愣愣地看著我－－他就是我下午的門診病人！

當下真有種「仇人相見，分外眼紅」的感覺，可尷尬的還在後頭。由於餐廳生意太好，一般區沒座位了，我們幾個必須坐在吧台區與老闆面對面。

我和同學在詭異的肅殺氣氛中點了餐，正感到不自在，老闆突然端出一盤烤雞翅，對裡面的店員說：「這位醫師是旁邊醫院的醫師，年輕英俊又專業，我下午就是給他看的，他還教我區分痰的顏色哩。」話一說完，我同學個個笑得人仰馬翻，而我也只能沒話找話地問大哥藥吃了沒，要記得少抽菸云云。

從那時開始，同學便常常邀我去那家披薩店光顧，因為老闆每次看到我便會招待一盤烤雞翅。在整個實習過程中，早已記不得吃了幾盤大哥招待的雞翅，但我卻深刻記得那天下午，自己在診間戰戰兢兢地教導一位大哥如何區分痰的顏色。